心挣 第20节

    但冯枫和曾燕抓起石头,砸向他的身体,一下,又一下。没有人说话,郝乐发出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他彻底不动了。
    卫优太已经吓得说不出话,冯枫转过身,眼神如同罗刹,无声地警告他——你什么都没有看到。
    他木然地点头,生怕晚一秒,自己就会成为郝乐。
    陈争早就想到他们会以某些手段确保郝乐死亡,但听到卫优太描述出来,还是不禁皱起了眉。
    四人在山里等了一夜,在山崖附近扎营,没有看到任何人靠近山崖。柯书儿精神受到冲击,哭了很久,卫优太觉得她再哭下去,冯枫说不定会将她灭口。
    但天亮之后,没人再死去。
    陈争问:“冯枫很放心你们?”
    卫优太愣了一下,“你是觉得我在撒谎吗?但我现在撒谎还有什么意义?当年我才十八岁,冯枫也没大多少,弄出了人命,谁不慌张?唯一可行的就是大家都不见面,只要没人找到尸体,没人报警,我们就安全。实际上……确实没有人在乎郝乐。这些年大家也都有自己的事业了,我是真的想不到会有人突然给郝乐复仇。”
    陈争又问:“那山底下到底有什么?”
    卫优太苦笑,“什么都没发现,而且当时我们注意力都在郝乐身上,顾不上其他。”
    陈争说:“最近你身上有发生什么事吗?柯书儿接到陌生电话,你呢?”
    “完全没有,你们如果不来找我,那我的生活就和以前没有任何变化。”卫优太说:“可能是我还达不到被报复的标准?凶手知道我没有对郝乐做什么。”
    陈争问:“柯书儿似乎也没有做什么,那你觉得她为什么会接到电话?”
    卫优太说:“因为她是冯枫的女朋友?凶手想利用她告诉你们真相?”
    鸣寒插话道:“那有趣了,另外两个知道真相的人已经无法开口。”
    “你怀疑我吗?”卫优太望着鸣寒,耸了耸肩,“但我已经将我知道的全部告诉了你们。我没有撒谎,害死郝乐的也不是我。”
    鸣寒笑了笑。他的笑似乎让卫优太很不舒服,之后,卫优太不再与他对视。
    陈争想到第一次和卫优太见面时,卫优太听到老尹面馆时反应很奇怪,于是再次提到尹竞流。卫优太错愕片刻,解释自己当时很慌张,因为在警方看来,郝乐和尹竞流都是失踪状态,他担心警方查尹竞流时会查到郝乐——现在果然查到了。
    “尹竞流怎么样了和我完全没有关系!我可以发誓!”
    问询暂告一段落,柯书儿和卫优太都被控制起来,等待进一步调查。
    学簿山很大,其中一部分不属于竹泉市,搜山的话,小小一个北页分局难以操作。孔兵申请森林公安的协助,正在制定搜索计划。
    而柯、卫二人的招供给案情带来了更多的疑点。他们都否认和尹竞流有交集,那么尹竞流为什么也失踪了?尹竞流在郝乐的遇害里是否扮演了某个角色?四人在山林中看到的人影是谁?那天是不是有另一个人目睹了郝乐跌下山崖?
    这个人,有可能是尹竞流吗?
    尹竞流如果和冯枫等人无关,那又是谁造成他的消失?是另一桩案子吗?郝乐似乎没有会为他复仇的亲人至交,这个人现在冒出来,真是复仇?
    鸣寒来到陈争旁边,和他一起看着线索墙,“哥,你叹气了。”
    陈争下意识绷着的肩膀松了松,“不是复仇的话,那是……灭口?”
    鸣寒挑眉,“十八岁的小孩儿,被吓破了胆,一个约定就能管束住。二十八岁老奸巨猾的成年人,只相信死人不会泄露秘密。冯枫倒是可能被灭口,但矛盾还是出在‘曾燕’身上,他们只要接近‘曾燕’,就肯定知道这是个假冒的。”
    陈争摇头,“灭口也说不通,现在他们的秘密还是泄露了,多此一举。”
    陈争回到桌边,简单收拾了下。鸣寒问:“你去哪里?”
    陈争说:“卫优太说过冯枫和郝乐的认识经过,我找冯枫的家人核实一下。”
    冯枫父母离异,他虽被判给父亲,但父子俩长年不睦,冯父做建材生意,有点小钱,冯枫高中毕业后,他想让冯枫跟着自己一起干,冯枫却干得一塌糊涂,后来还非要玩摄影,父子俩关系破裂,最近几年各过各的,几乎没有联系。
    上次冯父就对冯枫的失踪显得很不在意,此时得知他可能是因为十年前害死了人而被报复,惊讶了半天,冷笑道:“他就是这种人,做事没有分寸,做人没有感情,早晚的事!你们别来找我,他在外面做了什么,都和我没有关系!”
    这对父子的关系已经恶劣到了生死都不关心的程度,但陈争既然来了,该问的还是得问,“你对郝乐这个人有没有印象?”
    冯父抽完一根烟,紧接着又点一根,“没印象,冯枫害死的就是这个人?”
    陈争说:“他比冯枫大一届,也是二中的学生。但他和冯枫的交集在更早之前。冯枫读小学时,是不是去亲戚家住过一段时间?在惠嘉巷?”
    冯父脸色更加难看,“……是,当时我和他妈离婚,家里闹得鸡犬不宁,根本没法生活,没办法,我就让我表姐照顾照顾冯枫。她那儿条件不是很好,房子烂得快要拆了。你们查这个干什么?”
    陈争说:“郝乐的家就在那附近,他们可能就是那时认识。你表姐是不是找郝乐来给冯枫补过课?”
    冯父说:“这我哪知道?我送他去的时候给了一笔钱,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花的。”
    陈争说:“那你现在方便问问吗?”
    冯父叹气,“人都没了,还问什么问?”
    几年前,冯父的表姐心脏病发作去世了,夫妻俩的孩子很争气,考到了国外,后来工作定居,把表姐夫接了过去,现在两家早已没了联系。
    这种情况要找到人确实很难,且知道补课细节的可能只有过世的表姐。陈争想了想,只得问问其他问题,“冯枫和柯书儿的事你知道吗?”
    “名字熟……他以前的女朋友吧?”
    “卫优太呢?”
    “来我们家吃过饭,他那群混混朋友。”
    陈争又提到尹竞流和曾燕,冯父记不起尹竞流,但对曾燕很熟,说是冯枫认的妹妹。
    告别冯父之后,陈争接到鸣寒的电话,“查到点有意思的东西,回来看看。”
    “有意思的东西”和卫优太有关。以前卫优太和柯书儿还未爆出郝乐的猛料,警方对他们的调查停留在表层,现在调查范围变大变深,查到卫优太在9月20号到10月2号没去料理店上班。
    陈争盯着时间表,“这不就是冯枫去万均市出差,和甲方发生争执的时间段?冯枫9月22号之后就失踪了。”
    鸣寒眯了眯眼,“我怎么想,都觉得这个时间太巧了。”
    陈争问:“他怎么说?”
    “还没审他呢,但问过料理店的员工了。说是店里每年都有年假可以修,老板也得和员工一起排班。因为卫优太是主厨,他一休,其他几个厨师就更忙碌,所以必须提前安排。”鸣寒说:“他这次休得不太正常。”
    陈争说:“临时提出休假?”
    “不仅是临时,还有一点,这段时间是料理店生意比较好的时节,每年都是,所以一般说来,大家都不会在这时休年假,他作为老板,以前更是从来没有在9月10月休过。”
    陈争垂眸思索片刻,“他有必须在这时去做的事。”
    鸣寒说:“比如,和冯枫碰面。”
    “陈警官,别跟我开这种玩笑,这不好笑。”问询室,卫优太正襟危坐,眼神仿佛在控诉警方的失礼,“我不明白冯枫去万均市出差期间,我为什么不能休年假?为什么我一休年假,在你们眼中,我就和他的失踪有关。你们还因此去问我的员工,这不是损害我在员工心中的形象吗?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以后我怎么面对他们?”
    陈争说:“别一来就把自己剔得这么干净,冯枫现在失踪了,‘曾燕’遇害,而你和柯书儿是十年前案子的参与者,你的任何动向,我们都有责任调查。”
    他将“责任”二字说得很重,卫优太愣了愣,刻意绷起来的气势灭了大半。
    陈争接着道:“9月中旬到10月初是你们店生意最好的时候,按理说不应该休年假,你为什么赶在这时休假?”
    卫优太低着头,眼珠转动,“……我也知道现在休不好,但我身体实在是很不舒服,去年忙了一年,一直没有休,撑到现在,确实不太行了。”他右手扶住背部,面露苦色,“脊椎颈椎的问题,每天站着工作,8月开始就痛得不行。”
    陈争说:“所以你休假,是做治疗去了?”
    卫优太含糊其辞,“算是吧。”
    陈争说:“‘算是’是什么意思?”
    卫优太道:“没有每天去按摩理疗,医生叫我多休息,没事多锻炼,出去放松放松什么的。”
    陈争问:“出去?你离开竹泉了?”
    卫优太抿着唇,好一会儿道:“诶,到乡下住了一段时间。”
    “哪个乡下?”
    “黄裙乡,我妈他们在那儿有个园子。”
    陈争脑海中浮现出黄裙乡的位置,它是函省最北边的乡村,曾被规划起来发展旅游,吸引到了不少投资,但最终没搞起来,许多房子闲置,管理比较混乱。
    “你一个人?”陈争说:“还是说,和你父母在一起?”
    “我一个人,他们年纪大了,一般不上那儿去。”卫优太给自己辩解,“陈警官,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怀疑到我头上来,这么多年了,我和冯枫早就不是以前的关系了,井水不犯河水的,我要真把他怎么了,我这不是给自己惹事吗?”
    陈争说:“你也别想太多,我只是在尽调查的义务而已,黄裙乡我们也会去核实。”
    卫优太皱起眉,勉强道:“行吧。”
    “哦对了。”离开之前,陈争又道:“我去见了冯枫的父亲,问他冯枫小时候是不是在惠嘉巷住过,有没有找人给冯枫补过课。你猜他怎么说?”
    卫优太眼中闪过一瞬的愕然,声音中夹杂着难以遮掩的紧绷,“他怎么说?”
    陈争笑道:“他说对,去惠嘉巷住过。”
    卫优太肩膀极其轻微地压了压,仿佛松了口气。
    但陈争突然双手撑住桌沿,俯视卫优太,“不过补课这件事,他说他记不起来了。”
    卫优太瞳孔微微搜索,“是,是吗?太久了吧,记不得正常。反正他们父子的关系一直不太好。”
    陈争站直,点点头,轻松道:“你对他们家了解不少。”
    卫优太没有接话,脸颊稍微浮起一道咬肌。
    “挺好的。”陈争看着他的眼睛说:“可以给我们提供更多详实的线索。”
    卫优太走神地说:“应该的,应该的。”
    孔兵盯着监视器,在陈争问出黄裙乡时,立即派出两名队员前往黄裙乡。而一起看着监视器的,还有闷着脑袋死活想不通,愤愤跑来分局想见陈争的许川。
    陈争正要去找孔兵汇总线索,就在走廊上看到等着自己的许川,即便是他,也有点惊讶,没想到许川会来分局。
    “陈,陈主任。”许川因为紧张而脸颊泛红,背脊虽然刻意挺得很直,双手却不知道往哪里放,“我……”
    有经过的刑警好奇地打量这个生面孔,陈争走过去,将他引到小阳台上,“是不是研究所有什么事?抱歉,我这边……”
    许川使劲摇头,“不是!研究所的工作我们都能应付!我,我是自己跑来的!”
    陈争看了看他,知道他还在为之前的事耿耿于怀,说出来也许就好了。
    “是这样,你早上就这么走了,但我还有话没有说完。”许川憋得脸更红了,陈争忽然想到鸣寒说许川是个小孩儿,他还纠正鸣寒来着。但许川不就是个小孩儿吗,青涩,带着刺,莽莽撞撞,处理不好情绪,却又一腔赤诚。
    就像……很多年前的他。
    “你叫我不要像你一样,但是我想来想去,以你为榜样有什么不好呢?”许川急切地说:“你有那么多经验,很多时候我们全组人想很久都想不明白的问题,你一句话,就让我们醍醐灌顶。你,你总能看到我们看不到的细节!”
    陈争眼神轻微地一动。被一个刚穿上制服的愣头青如此直白地夸赞,他忽然也有了手足无措的感觉。
    “我就是想来跟你道歉,早上我鲁莽了,我不该和你对着干!还有!”许川险些咬住舌头,“你不要那么贬低你自己,你是个很好的领导,你总给我们自由,还帮我们顶着压力,这些我都知道!我就是气你几天不来研究所,但刚才,刚才孔队让我看了你做审讯,陈主任,你真的好厉害!”
    陈争:“……”
    再说他的脸也要红了。
    许川立正,“我现在明白这个案子的紧迫性了,还有你在侦查中的重要性。是我不讲道理,乱发脾气,陈主任,我向你道歉!”
    陈争叹了口气,“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