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有时,轮回真就这么快。
    一时上京,一时安城,很有些时间和空间的错乱感,当年他受伤躺在上京的病床上,顾惠赶过去守着他,如今才刚过去几年,竟然调转了过来。
    多的话自不必提,两个人站在住院楼的外面抽烟。
    安城远没有上京寒冷,无风无雨的日子沐浴在阳光下,比房间里面还要温暖些,不觉得阴凉。
    烟掐了又点上支新的,孟既景问:“没回家去看看?”
    怔愣无言的人换成了石玉,半晌方道:“没有。”
    隔了会儿又笑起来,“就是栋空置的房子,哪儿来的家。”
    孤家寡人惯了,要家做什么。没感情的两个人不应该生活在一起,有没有孩子都一样,谁也不是为了孩子活着的,没感情的两个人也不应该有孩子。
    孟既景在他背上拍了拍,商量着说:“咱们俩换个班吧,家里也得有人,就敏之和那么两个人不行。”
    石玉说行,让他回去休息,晚上再来换他。
    上京来的医生们还在会诊,石玉坐在走廊里接到了纪云云的来电,很明显这是来找麻烦的,石玉太明白了,从小到大他妈出门在外玩的时候压根就想不起来还有他这个儿子。
    主动联系,只有一个原因,他给母亲大人添麻烦了。
    母子俩是相互了解而有默契的,纪云云先声夺人:“唐家那个丫头到底怎么回事?住到你家去了?你们俩确实有个儿子。”
    石玉听着,还行,不是三连问,至少最后一句是确认的肯定句。
    那就不必多说什么了,反正他妈都知道了,也不必特意解释她们母子住的不是他家,那栋房子他一天都没住过。
    纪云云不等他回,直接又道:“石玉,石公子,您行不行啊?好歹您在上京|城那帮老少爷们面前也是挂着号的,从小到大没让我费过心,说不上是骄傲吧,好歹没因为你丢过脸面,怎么茬?临老了,你给我摆这种难题,让我在唐老面前怎么交代?让你爸在唐老面前怎么交代?”
    石玉心说没什么好交代的,怕对面的女人真发起脾气,哂笑着说:“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呗,难不住您。”
    “那我该怎么着啊?石公子,您给我句准话儿,我也好心里有个数,回头唐家的人找上门来,我也有个说辞,就算是要挨打挨骂,我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石玉心里直笑,他妈就不是个怕事的女人,遭遇战的胜率向来都是百分百从没出过差错,但他不能这么回,只说:“真找上门了,有我。”
    “您现在挨哪儿呢,我受累打听一句。”纪云云仍是笑着,笑得轻,说的话更轻,“石玉,不是我说你,再过几天就三十四的人了,能不能着调一点儿?别人家儿子不说早早结婚生子,至少——”
    话说一半,纪云云忽然没了声,佯叹口气不再继续,也没挂电话。
    石玉听着身后那扇门的动静,有脚步声越渐清晰,站起身来快速回道:“我比他们强,还没结婚就有儿子了,您把心给放回到肚子里面去,和媛姨好好地玩,等我忙完了手里的事回了上京给您个交待。”
    门开,电话挂断。
    医生摇头叹气,石玉也是。
    一个字都没说,石玉就明白了,和安城那些医生的说法大同小异。
    也用不着他们说什么,解释的话全都多余,做就行了,不然叫他们来干什么的。
    石玉只说了一句:“里面躺着的那位,不管用什么方法,必须活着。”
    就像当年孟既景躺在病床上时,他也是这么说的。
    多不讲理。
    没处说理去。
    领头的权威应了,人也就散了,石玉乘电梯下楼抽烟,还没走到楼门口手机响起来。
    屏幕上显示着未知号码。
    响了好一会儿,直到点上烟抽了两口,电话自动挂断,隔了两秒又响起来,石玉这才不慌不忙地接起。
    石玉以为是唐辛,毕竟她很爱搞这套小把戏,结果电话里却传出了另一道女声。
    年轻,有些熟悉,想不起是谁。
    隋今朝轻快的嗓音带着笑声清晰传来:“玉哥,是我,今朝。”
    石玉哦了下,发现自己烟抽得有点多,嗓子干得厉害隐隐泛着疼,一时愣是没发出声来,听见她又说起话来。
    “我今儿在海城遇见伯母啦,聊了一会儿,听伯母说前些日子你陪着伯母还有女朋友去了趟龙潜。”
    说完这么一句便顿住了,好一会儿没有声响,像是在等他的回应。
    毕竟有来有往才算是聊天嘛。
    尤其是关于女朋友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还是以讹传讹?总得正主下场说两句才能知晓。
    石玉清了下嗓子,懒洋洋问:“还有事儿?”
    一个“还”字,什么都没说,什么都说了。
    既没提女朋友的事,也没说起去龙潜。
    交浅言深。
    石玉往门口台阶一坐,伸长了腿,捏着烟以食指去敲烟灰,刚想说“没事就挂了”,隋今朝轻轻地嗯了一声:“你是不是有日子没回上京了?昨儿我看到有人说,你家里住进去一个女人。”
    敢情,石玉知道他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了。
    电话里的人没提孩子,石玉反而提了。
    “没错,不止住进去个女人,还有个孩子。有问题?”
    第38章 抢救
    石玉回得客气且带着笑,了解他的人却能听得出,很不乐意。
    只是这份不乐意都懒得跟你表达。
    看着最是亲切和善的男人,和谁都隔着层无形的屏障,那道用礼度竖起来的边界感没人越得过去。
    “没。”隋今朝连忙应声:“我也是听人说的,我就说肯定是你们家亲戚,多正常的事,真是闲得他们,多嘴。”
    女孩子突然撒起娇来,仿佛事不关己,仿佛嗔怪。
    就是有点假,比起唐辛的装模作样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
    其实唐辛装得并不好,是那种装得让你一望便知的流于表面,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演技不够纯熟,总是差着那么点意思。
    实在夸不出她演得好的话来,可半真半假的戏码里时而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真诚劲,他就能看得下去,偶尔还会顺势陪着她演上一会儿,有时她自己都演不下去了,他还得用脚尖给她踢个台阶,让她继续演可千万别掉了链子。
    有时石玉都费解,她来找自己之前都不对着镜子演练演练么?
    那双紧盯着你看的闪着光的眼睛里,直白地写满了——你要好好地配合我,要不然我可就生气了。
    每每此时,石玉都觉得唐辛像极了直竖着尾巴颠过来蹭他的猫,明明是来求抚摸的,偏要摆出一副“我来宠幸你了”的姿态。
    石玉呵了声笑,“挂了。”
    抬头望天,极远处挂着晚霞,落日斜阳照在身后的住院楼上,如同披了层金光。
    很有些宝相庄严的肃穆感。
    石玉拍了张照片,却满不是那么回事,肉眼可见的美极了,照片里远不及万一。
    发在朋友圈里,配了行字。
    【开眼见明,闭眼见暗,所见不同,见性不变。】
    这两天上京安城来回跑,就是句应景的当下感慨,别人眼中却是另番意思,如同不带脏字地骂人。
    接连几人私信石玉,手机响个不停。
    为了昨天他的房子里面住进去个女人和孩子的事。
    圈子里已经传开了,肯定是有人透露到石公子的耳朵里去了,谁不怕惹到一身腥?
    私信他的都是在那个小区里面有房子的,甭管平时住不住生怕此事牵连到自己身上,都得往外择一择。
    石玉连看都没看,随手翻过列表,唐辛的头像沉在紧下面。
    点开一看,头像忽然变成了一只青绿色的小恐龙。
    不是唐辛发给他的那一张远景照,是张怼脸的大头照,笑得特别灿烂。
    石玉叼着烟看了一会儿,脑子里无端冒出一句:给点儿阳光就灿烂。
    对话框里的最后一条信息是他发的那两个字:可以。
    不知道她要养什么,照这段时间对唐辛的了解来看,她养什么都有可能,说不准能把他那栋房子弄成个动物园。
    看了眼最后一条消息的发送时间,还是昨天午后,已经超过二十四个小时没理他了。
    不正常。
    骂得那么痛快,挂了电话不后悔?
    不得找个辙和他说点儿什么?
    石玉以为唐辛故意不理他,是使手段玩花样的一种,其实真不是,上京|城连下了两天雪,唐辛和石墨这两个没怎么见过雪的人玩得太高兴了,哪儿就能想得起他来。
    吃饭要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雪。
    睡觉前要站在窗边,再看一眼外面的雪。
    就连梦里都是雪,没有闲工夫想石玉。
    这么说也着实有些冤枉,石墨是想起过的,念叨过一句爸爸。
    唐辛立刻解释着说:“爸爸有事出门了。”
    石墨紧跟着问:“什么事?”
    唐辛只好告诉他:“大人的事,正经事。”
    总不能说是为了别的阿姨突然病重的母亲去了别的城市吧,小孩子理解不了,八成还得问她是什么阿姨,去了哪里。
    石墨一听就接受了这个理由,点着小脑袋表示理解,小声地说:“是工作。”
    话都说不清的小孩子,眼睛里是明显的失落。
    唐辛真想把他这副样子拍下来给石玉看看,让他看看清楚只有过一面之缘的儿子是怎么想念他的,再看看他自己是怎么做的!
    唐辛确实拍下来了,没发,因为石玉不配。
    唐辛没有联系石玉,家里的阿姨给石玉打了通电话。
    半夜,母子俩都发烧了,玩雪受了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