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大总裁跳河捡鞋

    谁对小草好,我就对谁好。这是我的狗生宗旨。
    又逢每日给小草送花的路上,我看见黄小猴和一群小孩在河涌边。
    我停下轻快的脚步,定睛看去:
    黄小猴双脚赤裸,神态胆怯,被年纪相仿的男孩儿们团团围住。
    嘿,这小哑巴肯定是受欺负了。
    我先是凶恶地吠叫一声,唤来他们好奇的目光,然后我眼神阴冷地盯着他们……
    突然间,我似一部失控的小车,径直朝他们撞过去。
    草坪上响起孩童的尖叫声和狗的狂吠声。
    他们捂着屁股,被我追赶,一边喊娘,一边狂奔。
    我没有想要伤害任何人。
    把他们吓跑才是我的目的。
    我停下四足,回头看见黄小猴呆滞地望着河里漂浮的两只鞋子。
    扑通一声,路过的行人惊呼看见一只狗儿跳河自杀。
    我有天生的本领。
    河面冒出狗头,河下四脚刨水。
    那优雅的姿势与那镇定的深神态好似富贵公子在自家泳池里畅泳。
    慢慢划上岸,我把咬在嘴里的鞋子甩到黄小猴的面前。
    这双布鞋又脏又旧,右脚那只鞋还破了一个小洞。
    我甩干身上的水,屁股一扭一扭地走了。
    我以为黄小猴和我同道,可是走着走着,我发现黄小猴就是在尾随我。
    你跟吧,你跟吧。
    我一条狗又有什么好怕的?
    回到家里,我先是在门口的垫子上蹭掉脚底的污渍,接着声音一大一小一高一低地吠叫四声。
    这是我和小草之间的暗话,意思是:
    老子回家了,快给老子开门!
    家门还没有打开,我就听到小草那咋咋唬唬的咒骂声。
    她抱怨我爱出去鬼混,就和她的前夫哥一样。
    小草手里举着菜刀,身上穿着围裙,在看见我身后的小孩时怒气顿然消散。
    我从容地从小草的裤裆下走进屋里,然后大摇大摆地跳上客厅的沙发。
    我吹着风扇,舔起毛来。
    小草惊奇地跳到我的面前,询问我事发经过。
    我瞥着她,开始胡乱嚎叫:
    大姐,我是狗啊。
    我要是能说话,就被抓去做研究啦。
    你要为难,就去为难那小孩。
    我只想歇歇。
    噢,对了,是我救了他。
    待会儿,你可得给我开一支牛奶作为对我的犒劳。
    不然,我肯定到处宣扬你虐待我这条举世无双的好狗!
    小草仿佛被这只煤气罐给唬住了,连忙退到黄小猴的身边,悄声问道。
    “你把它怎么了?它好像好多冤屈的样子。”
    黄小猴不安地看了看我,然后指了指他的嘴巴。
    小草眨了眨眼睛,问道。
    “饿呀?”
    黄小猴点头。
    “去。去坐到蘑古力旁边吹风扇。”
    小草从厕所端来一盆热水。
    她蹲下来,脱下黄小猴脚上那两只沉甸甸的布鞋和两只一黑一白的袜子。
    鞋子很臭,袜子很脏,好似穿了大半年。
    小草拧干毛巾,给小孩擦脚,然而小孩好似一块遇到冷水的热铁,焦躁不安地把身体扭来扭去。
    小草没有呵斥黄小猴的多动,因为她理解他的扭捏。
    黄小猴是第一次享受这种待遇。
    他感到害羞,又感到丢脸,只想把两只泡发的臭脚丫子都藏起来。
    小草的动作很仔细,目光很温柔,神态很专注,好似她才是小孩的亲妈。
    小草捏住黄小猴那又细又脆的手腕骨,眼神悲悯地看着他指甲缝里的黑污。
    小草不会责备一个自食其力的孩子有着不爱干净的毛病。
    他也不想的。
    和同龄小孩相比,黄小猴看上去有点营养不良。
    家里那位在世的家长年纪大,没有多少精力管教调皮的孙子。
    因此,没有家长的孩子就像一只散养的流浪狗,每天只要能狗填饱肚子就是至高的快乐。
    卷起黄小猴的裤管和衣袖,小草看见他的膝盖上又几块淤青和几条抓痕。
    这似乎是外力造成的。
    小草很快就把蘑古力的湿身和黄小猴身上的伤联系在一起。
    在外受欺负的孩子是不肯向任何人诉说的,因为自尊弱小的他们根本不足以应付人性的丑恶。
    咔哒,咔哒。
    剪指甲那清脆的声音在客厅响起。
    一块块象征着生活的不堪的脏指甲掉在洁白的纸巾上。
    小草一边全神贯注地剪指甲,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知道怎么找到我家了吗?”
    黄小猴点点头。
    “你以后每天都可以来我这儿吃饭。不吃饭的话,你也可以来玩儿。我有你奶的电话。有什么事情,我会和她说好的。”
    黄小猴呆愣愣地盯着小草,似乎没有想到世上会有人对他好。
    黄小猴情不自禁地抬手摸上小草的脸庞。
    他只是轻轻一触,接着迅速收手。
    “周六,公园有免费的戏看。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看?”
    黄小猴看一眼仰躺在沙发上享受的我,点点头。
    黄小猴离开的时候,拎着一盒茴香饺子和一袋苹果香蕉。
    另外,他右鞋上的破洞被也补好了。
    小草说的戏是指老王头和街道合作开展的小型昆曲演唱会。
    老王头混江湖多年,有着来自五湖四海的志同道合的老朋友。
    这批平局年龄为四十五岁的老年昆曲演员没有什么大来头。
    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这个全员女性的剧团的花旦曾在上世纪为国家领导人出演过。
    这个自掏腰包四处游唱的剧团不为挣钱。
    她们只图一个自由。
    剧团里的女演员多数是从家庭里逃出来的。
    有的是被丈夫家暴,有的是被儿子抛弃,有的是被女儿嫌弃,有的是得了老年痴呆,想在死前追梦。
    总之,她们都是为了寻求那一点点卑微的自我。
    公园非常热闹,热闹得好似夜晚的菜市场。
    果然,人们都喜欢不要钱的东西。
    在这人挤人的状况下,我只能缩着身体,坐在小草脚背上。
    尽管舞台简陋,场地狭小,但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些耀眼的女演员身上。
    四十多岁历经多次生产的女人,声音与身段早已不似年轻那般清脆与柔韧。
    可是,她们那游刃有余的气场却不输任何走惯红毯的知名明星。
    她们是鱼儿,终于跳出鱼缸,回归大海。
    就像曾经的我把小草举到肩膀上,小草也把黄小猴举到肩膀上,让他更加清楚地观看表演。
    黄小猴高兴极了。
    他说不出话,只能对着小草傻笑。
    小草也高兴极了。
    她望着他,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