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节

    他说话的语气仿佛捏面人儿的师父在哄小孩:“是你,且拿去玩吧!”
    明羲将雕像递给小孩:“我刀下雕像,皆是死物,总归是没有你们可爱。”
    小孩儿喜滋滋地抱着雕像离开了,他一离开,便陆陆续续地有其他人来找明羲。
    在明羲活着的这个时代,修道之人甚少,所以前来寻他的都是身着古老服饰的普通人。
    有人捧着上好的特产,也有人拿着自家刚蒸好的馒头——或者是其他的精巧之物。
    明羲是桃洲之主,他们感恩明羲时常对他们的帮助,所以也送来许多东西。
    凡人的善意对于明羲来说,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东西。
    但他却依旧是一样一样给认真保存起来。
    此时的傅绾开始有些明白明羲所言的意思,“刀下雕像,皆是死物,总归是没有你们可爱。”
    桃洲之人于他而言,便如同家人伙伴一般。
    这个时候,暮色降落,天色暗了下来。
    明羲收起手中刻刀。
    傅绾仔细一看,刻刀上确实没有任何花纹,与现在的琢世外表大相径庭。
    明羲站起了身,眼前的画面定格。
    看来,明羲的第二段回忆,到这里结束。
    “结束了吗?”傅绾喃喃说道,她还有些意犹未尽。
    “结束了。”宁蘅忽然极轻极轻地叹了一口气,修长的手指勾起傅绾的指尖。
    然后,画面轮转变换,他们来到了明羲的第三段回忆之中。
    傅绾一睁开眼睛,忍不住往后退了好几步,撞到宁蘅的身上。
    她眼前便是扑面而来的血腥气,还有滔天的妖气。
    第47章 四七章
    宁蘅伸出手来, 轻轻扶着傅绾的肩膀。
    “只是回忆。”他低声说道,“莫怕。”
    傅绾瞪大了眼,看到眼前仿佛末日浩劫一般的景象。
    方才她在明羲小空间之内看到整个场景的崩塌已经足够令她惊讶了。
    但是傅绾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能够亲眼见到一整个洲域的陷落。
    伏伽一手拿着盘古骨剑, 上面森冷的寒气仿佛连绵万里的冰雪,将整个桃洲冰冻。
    随后, 他的手似轻描淡写的一扬,绵延千万里的冰雪就寸寸崩裂,溅出无尽的碎冰。
    这浅蓝色的透明冰晶在日光下闪耀出无数道光华,旋转纷飞,带出了些如梦似幻的七彩色泽。
    美得如同人间天堂,但这里却是修罗地狱。
    下一瞬间,傅绾便看到有一道红色的赤练从北而来,宽约千百丈,因为质地粘稠而显得行动缓慢。
    但这仅仅是她的错觉,瞬息之间,那红色赤练已经奔涌到了她面前, 朝着傅绾扑了过来。
    傅绾忍不住闭上了双眼。
    眼前一切, 皆是回忆, 她只是局外之客,这红色的赤练伤不到她, 她亦不能改变什么。
    一闭上眼睛,她便嗅到了宁蘅身上的淡淡莲香,仿佛自己已经从这人间炼狱之中脱离而出。
    那奔涌着的红色赤练, 其实是睦洲无尽海中的血池,乃是鲲鹏杀害万人鲜血炼制而成的邪宝。
    这血池冲进桃洲,将漫天的桃花包裹进粘稠的血液之中,娇柔的花瓣沾了红,染了腥,揉碎进了血池之中。
    而鲲鹏伏伽,便立足与血池之上,浑身带着滔天的妖气,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明羲小儿,当初是你诅咒我不得盘古血脉?”伏伽舔了一下自己的犬齿,朗声说道。
    他一手拿出自己的盘古骨剑,苍白得能看到皮肉下青色血管的手指拂过盘古骨剑锋利的刀锋:“你看这是什么?这是我吃剩下的骨头一块罢了。”
    “盘古真人的最后一份血脉,我就笑纳了。”伏伽笑得张扬肆意,“你桃洲修道者不多,这些活人的鲜血,拿来炼制法宝最好。”
    而站在远处的明羲,苍青色道袍飞扬,什么话也没有说。
    他没想到盘古身死之中,伏伽竟然真的将一份血脉给抢走了。
    鲲鹏得了滔天的力量,以他的心性,又怎能控制得住自己的欲望。
    追求无上力量的欲望。
    他妄想如同盘古真人一般拥有毁天灭地,天上地下唯吾独尊的力量。
    但纵然强如盘古,开了天地,定分阴阳,也难逃身死道消的下场。
    世间万物,盛极必衰,缘何鲲鹏不知如此道理?
    明羲正在皱眉思考间,便听到了一道啼哭声。
    这哭声虽清脆,但悲怆,含着无尽的恐惧。
    明羲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纵身飞上天际。
    只见伏伽正提着一个小孩儿的手,将他提到了半空之中,与自己的视线平齐。
    傅绾认得他,是上一段明羲回忆里那个送来了一篮子红桃的小孩儿。
    明羲还给人家刻了栩栩如生的雕像。
    伏伽拿出骨剑,苍凉锋利的剑锋在小孩的脖颈上划过,带出一丝红色的血线。
    这血线聚成一滴殷红的血珠,顺着盘古骨剑的刀锋滴答落下。
    然后轻轻落到了追赶而来的明羲青色袖袍上,默默地溅出了一朵血花。
    “我欲炼万人祭阵,来吸收灵气,增强力量。”伏伽看到了明羲苍白的脸色,“你桃洲人多,不介意做我阵下亡魂吧?”
    傅绾注意到了伏伽手上的动作,马上别开了脸,面露不忍之色。
    随后,伏伽的手指在骨剑白色的剑柄上一点,骨剑落下。
    原本那小孩有些颤抖的声音戛然而止。
    这天空之上,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但下一刻,万人嚎哭。
    环绕着这整个桃洲的万人祭天大阵在顷刻间结成了阵,桃洲里正常生活的人们忽然停下了自己的动作,然后再也不能动。
    他们的魂魄在一瞬间离开躯体,飘飘扬扬朝着阵法中心的伏伽而去。
    伏伽这是通过展开如此邪恶的祭天大阵,吸收他人血脉精魂,用以增强自己的力量。
    在那些离体的魂魄即将来到伏伽面前的那一刹那,伏伽出手,盘古长剑在空中挥动。
    而一双小小的刻刀忽地从明羲的手中飞了出去,光洁漆黑的刀身上映出无数个魂魄懵懂的脸庞。
    “伏伽,你做了如此之事,不怕天谴报应么?”明羲沉声说道,手中刻刀上下纷飞。
    这刻刀乃是先天至宝,明羲尚且为它取名。
    但他与伏伽一样,身怀盘古血脉,岂能容伏伽在此放肆?
    刻刀卷着能够撕裂空间的飓风,朝着伏伽手上的盘古骨剑席卷而去。
    纵然是以盘古遗骨制成的盘古骨剑,此时也选择了退却。
    伏伽手一缩,盘古骨剑在他手上消失,无数条魂魄脱离了钳制,往四下飞去。
    刻刀如灵巧的飞鸟一般飞上伏伽的右手,削其骨,断起经脉。
    伏伽大惊失色,往后疾退,却无法躲开刻刀的进攻。
    他愈退,明羲便愈近,手中刻刀飞舞,仿佛在雕琢他曾经最喜欢的艺术品。
    血肉纷飞间,伏伽右手白骨森然,竟然一时半会儿不能恢复。
    明羲定睛一看,看到了伏伽右手白骨上纹刻着的妖纹,金光闪烁,描绘出古老的纹样。
    “原来——你也……”明羲目光中露出些许震惊神色,伏伽他竟然……
    “闭嘴!”明羲的话似乎触到了伏伽的逆鳞,他厉声开口,话语间带上些嘶哑,“你今日你与桃洲,都得死。”
    伏伽任由他的右手血肉被削飞,朝明羲露出一个残忍的微笑:“你心中有善,我无所畏惧,你又如何能拦我?”
    他左手往下一压,纵横千万里的桃洲,就这么陷进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睦洲与曜洲之中隔着的这个桃洲,不复存在。
    这就是伏伽的力量,他无所畏惧,初代诸天七皇,本来就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
    整个桃洲那曼妙灼灼的桃花不复存在,惟有靠着白日崖上的那一株巨大古老的桃树根系盘错,牢牢附在白日崖之上,似乎没有受到影响。
    “还有一棵?”伏伽忽然望向了白日崖上的那一抹桃红色,“那也毁了吧。”
    他这么说着,正待伸手出去的时候,却有一山河绘卷从青天白日之中倾压而下。
    这绘卷之中有山河万千,似蕴藏着幽冥深空与无尽的整个世界。
    伏伽大惊,看到了从空中急速飞来的那个身影,目光中露出些许惊惧之色。
    他盘古骨剑一挥,整个空间被切割开。
    伏伽消失在了原地。
    玄微自朗日晴空里飞下,见伏伽已离开,便收回了山河图。
    “曜洲有十二位大妖进攻,我竟一时没能来得及……”玄微极沉地叹了口气,他看着空中那些徘徊着的魂魄,目光中透出些悲悯来。
    “无事。”明羲忽然站起了身,“玄微,你只管去睦洲追捕他即是。”
    玄微确实很想直接前往睦洲追捕伏伽,但此时桃洲如此惨境,应当需要他来善后。
    “桃洲是我的家,我自会想办法。”明羲伸出了手,他手上那把刻刀寒光森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