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蔚海(9)

    放寒假之前,江语凝从兽医院把三花猫接回家。为此她和房东周旋许久,最终双方达成共识,以一个月多缴一千元房租为折衷办法。虽然这对江语凝来说有点吃紧,也算是很大的让步了。
    带猫回家那天,李宸海也在一起。小茉安稳地待在她的臂弯,有熟悉的人陪同,儘管带着伤有些戒备,牠仍然很快就适应了新的环境,安静地挨在江语凝的脚边,没有胆怯或陌生。
    「语凝你过年会回家吗?」李宸海弯着腿,侧过头将脸颊枕在膝上看着江语凝,她歛下眼神,然后摇头。沉默像窗外的阳光洒落在狭小的空间,照映了空气里漂浮的微小尘埃,点点碎光不知何故有些刺眼。
    「这样也好,每次过年都要面对一堆根本不熟亲戚,超烦的——」李宸海拉长的尾音也舒展了她的嘴角,她往江语凝的方向靠近了些,伸手轻抚晒在阳光下的小茉,「他们总是把问题问的好远,之前国小的时候他们就一直问我未来想干嘛。」
    淡淡的百合花香縈绕在鼻尖,江语凝有一瞬间恍神,她有些犹豫地开口:「那你有想过未来吗?」
    「总之就是先去美国。」李宸海笑得坦然,「其他还没想。」
    「为什么?」
    「因为那里是最可能属于我的地方。」李宸海还是笑着,可是江语凝在她的意味深长里看不见一丝笑意。那双澄澈的眼眸里有一片大海,乘载着无以名状的忧伤。
    她张着口想要说些什么,滚烫的情绪哽在她的咽喉,吞不进去、也吐不出来。恍惚间她只觉得她离她好远,好像伸手触碰就会在指尖幻化成虚无的泡影。
    直到一声清响划破空气,硬生生地将此刻和彼时分开。江语凝心口那股难以详述的惶恐被蛮横地扯回现实。
    李宸海接起电话显得有点侷促不安。嗯、好、好、嗯。她只含糊了几个短促的音节,却在眉间刻上几道沟壑,掐断电话的时候歉疚地看向江语凝,抱歉我得先回去了,江语凝很轻地应了声好便起身送她到租屋处的楼下,室外的冷空气让她不自觉缩了鼻子。
    李宸海在走之前回头看了她一眼,我以后还可以来吗?而江语凝听见自己说好。
    紧凑的步调让江语凝没有一丝空隙去思索那天李宸海眼里的幽长。打工攫去她大半时光,而疲惫又悄悄捎走细碎的空间。每天一回到住处沾上床缘,意识便会随着身体的重量陷进柔软的床垫,往往要到了凌晨,江语凝才会被三花猫带着倒鉤的舌头唤醒。
    她真的太累了。好不容易捱到除夕休假,前一天一回到家,她便在小茉的碗里备好足够的饲料、迅速洗完澡后便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埋进棉被里。
    睁开眼睛时,天边的馀暉已经再一次被夜色吞噬。但江语凝的手机却如旭日透进窗帘的晨曦,在甦醒那一刻跟着亮了起来。
    「我可以去找你吗?」明明声音经过压缩再编码,江语凝还是在杂音错落的频率里听出了熟悉的声音。
    「你在哪里?」几乎是凭着原欲和衝动,江语凝略带急躁地脱口而出,当她回过神来,彼端传来低缓愉快的笑声。
    「在路上了,大概十分鐘后到。」李宸海说。
    她就那么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她眼前。江语凝看见她冻红的耳根时心里涌起一股谴责式的担忧,你怎么突然跑来啊。
    我怕除夕你一个人太孤单了嘛。李宸海边笑边鑽进江语凝的房内,理所当然地跟她一起挤在狭小的空间里。小茉凑上来撒娇,顺便窥探李宸海带来的食物。
    江语凝泡了一杯热红茶给她,然后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你没跟家人一起过年吗?」
    李宸海笑得有点忧愁,看起来却又有点轻松,她啜了一口红茶,氤氳白烟模糊她的侧脸:「我爸妈离婚之后我是跟着爸爸的,但他交新女友之后就没有很在乎我,今年我说不跟他们回去了,他也觉得无所谓。」
    「哦……」江语凝沉默着歛下眼神,握着马克杯的手指蜷了起来,她很懊恼、也觉得很气馁,她对她几乎一无所知。
    彷彿对她的烦闷了然于心,李宸海轻轻笑了。她一边伸手翻找她带来的食物,一边分神对上江语凝的眼睛:「虽然最一开始会无法接受爸妈分开,会想着为什么他们不试着坚持一下?」她拿了一个巧克力蛋糕递到她面前,「但是我后来才知道,如果相处只剩下折磨和埋怨,分开倒是比较轻松。我妈说她不想耽误我们了。」李宸海语调轻松,但眼里的光却黯淡下来。
    江语凝挖了一小口蛋糕放进嘴里,苦涩盖过甜味,从舌尖蔓生到舌根,最后是整个口腔。李宸海自己也拆了麵包的包装,她看着江语凝很真诚的笑了起来:「但是我更相信,如果有爱的话,不管什么都可以跨越。」
    是这样吗。江语凝低着头喃喃自语,她想起那个傍晚飘散在雨丝的那缕轻烟。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语凝。」李宸海的声音像是阳光,照亮她心脏晦暗的角落。她用食指点了自己的脸颊,示意江语凝沾到巧克力了。在她抬手的那瞬间李宸海抓住她的手腕,俯身朝她凑近。
    唇瓣柔软的触感却在江语凝脑海里敲响了轰轰雷鸣,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皮肤表层底下暗涌,亟欲从她身上每一个细小的空隙逃窜而出。李宸海若无其事地坐回她的身侧。百合花香越发浓烈,几乎要淹没江语凝所有感官。
    语凝我好喜欢你哦。李宸海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到江语凝觉得那只是她的幻觉,像是虚无飘渺又留不下一点证据的晚风。
    我也是。她扯着乾涸的喉咙,低哑地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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