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

    言骁在英国呆了四年,四年间他没有回过一次国,仿佛被言家放逐在外的儿子。
    四年里发生了太多事情,大嫂时薇在第一年的年末生下一对龙凤胎,言家迎来了第一件大喜事。言煦和时薇一跃成为了新手爸妈,慌乱幸福和感动围绕着这对恩爱夫妻。
    言枫在第二年与外祖家世交的女儿订婚,事业蒸蒸日上,年纪轻轻就已经成为了检察厅有名的后辈之臣,以办案的铁血手腕闻名。
    季泽先进了季家的公司,这几年由季玉廷亲自执教,手把手地教他理清公司事务,将手中的人脉关系一点一点纳入他的关系网中,将一只雏鹰养成了季家的二把手。
    言骁从剑桥大学的金融系毕业,一毕业就进了言家在英国的公司。他没跟任何人说自己的身份,从基层的小职员做起,逐渐适应了社会的第一课。
    四年间,他依靠自己的能力攀升,将公司版图扩大,开拓了另一片海外市场。
    所有人的生活好像都在慢慢变好。
    可是言骁知道,他心底有一块地方已经腐烂了。他把四年前的事情深埋在心,任由它长出尖刺,将自己刺得鲜血淋漓。
    他来到英国后,就患上了严重的胃病和失眠,会整夜整夜地枯坐在地板上,看着天从黑夜漫漫变为晨光熹微。他有了强烈的自残倾向,一块小小的玻璃碎片都能割破他的手腕,而他就坐在血泊里发呆。
    一个人的日子太漫长孤寂,英国伦敦的街头,言骁走在那里,看着阴沉沉的天气,会不自觉地想要逃离。
    季泽先来探望过他几次,好几次亲眼看到他手腕上的纱布沁出血来,本人却丝毫不在意,缠上一层新的后,继续坐在他面前谈笑风生。
    他的眉眼在笑着,眼底里的悲伤却蔓延出来。
    于是,季泽先强行押着他去看了心理医生,英国的医生他信不过,找了季玉廷帮忙。季玉廷也积极地帮他找,最终找到了季玉廷大学时的一位朋友,目前在英国开了一家高级私人诊疗所,有着丰富的接诊经验,让他来负责言骁在英国的治疗生活。
    四年间,每一周的周末,言骁都会来到这里进行心理治疗。他也清楚自己的内里已经糟糕到无可救药的地步,如果不加干涉,或许某天早上他醒来时,会毫不犹豫地从公寓的阳台跳楼。
    言骁的床头抽屉里逐渐摆满了药物,瓶瓶罐罐的,总是带着一股清苦的气息。他听从医生的建议,跟周围的人接触,参加户外活动,将所有有关那个人,那座小镇的东西密封在盒子里上锁。
    第一年的治疗有了良好的效果,但一夕之间便被破坏。
    那天言骁带着电脑去楼下的咖啡厅,季泽先陪着他在一旁聊东聊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国内的事情。
    一会儿提到他的两个侄子侄女已经快一岁了,他去言家的时候看到满月时言骁送的小金锁就挂在两个孩子的脖子上,可爱极了。一会儿又苦着脸说自己最近压力太大,公司的那些老狐狸不把他放在眼里,真想某天上班的时候把他们的脑袋都摁在水池里。
    言骁一边微笑着听他讲话,一边手不停地在电脑上飞快工作。
    这时,言骁抬眼看向季泽先的身后,他直直地望着那个男人,神情冷漠。忽然,他站起身来,摸着口袋里的简便小刀发愣,那是他临出门前拆完快递,顺手放在衣服里的。
    季泽先不明所以,看着他走向身后看杂志的那个陌生人。紧接着,言骁做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举动。
    他拿起小刀,在那人的面前,将自己左手腕上的皮肉狠狠划开,顿时血流如注。那人吓坏了,忙不迭地站起身来,无措地看着周围。
    季泽先瞳孔睁大,他骂了一声,脱下自己的短袖紧紧按在言骁的手腕上。
    “跟她说,我再发现一次她派人跟踪我,下一次我划的就是脖子。”
    言骁淡淡地说道。
    那人慌乱地点点头,低声说道:“对不起言骁少爷,我马上走。”
    他是赵美霖派人过来监视言骁的眼线。
    季泽先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迅速拉着他去了最近的医院进行包扎。
    医院里,医生看着言骁手臂上密密麻麻,深浅不一的划痕,不由得抬眼多看了他几眼。面前的男人看着正常极了,会微笑着安慰一旁的朋友,还会对医护人员说谢谢。
    他看不出眼前的人居然有这么严重的自残倾向。
    整个治疗的过程,他不发一言,漂亮的眼睛里满是淡漠,似乎周围来往的一切他都漠不关心。
    回家后,季泽先在公寓里大骂他是疯子,如果再让自己发现一次言骁割腕自杀,就再也不会来伦敦看他,让他一个人在这里自生自灭。
    言骁好笑地看着自己的这个发小在自己的房子里大发雷霆,不由得顺着他的意思敷衍了几句,说自己的病已经好多了,下次不会这么过激了。
    可是夜里,当言骁自己一个人在空空荡荡的床上时,他忽然感觉心口发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他砸碎了家里所有的东西,坐在一片狼藉中发呆,思索着自己是吞下哪瓶药还是把碎玻璃吃下去割烂自己的喉咙。
    平静的背后,是所有绝望到极致的沉默。
    忽然,言骁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走出卧室,走向阁楼,慢慢地从柜子最深处拿出那个上了锁的盒子。
    盒子内有一瓶过期的须后水,他怔愣地看着它,而后他轻轻按下泵口。
    一股好闻清新的气味逐渐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
    言骁忽然泪流满面,他攥着瓶子不放手,蜷缩着身子窝在那里,任由自己哭得声嘶力竭。
    他永远都不会好了。
    那些他伪装出的开朗,那些健谈的话,那些强迫自己吃下的食物,此刻全部化为利剑,将他的五脏六腑都戳破。
    他会在每个崩溃的夜里做梦,梦见自己回到了青山镇,也见到了晏初。梦里有多不舍,梦醒之后就会有多痛。
    言骁把那些痛连带着回忆埋在最里面,谁也碰不得。
    季泽先也知道,这几年他的治疗一点也没有效果。看似他已经能正常独立生活,偶尔还会大笑着跟你开玩笑,你问他什么,他都能头脑清晰地回答你。
    可是,隐藏在言骁身体里的,依旧是那个腐烂的言逍。
    他会在某个聊天当口,忽然沉默,怔怔地看着手机上出现的“晏”字。也会跟你一起走在街上时,遇到跟晏初相似身高,相似背影的华人男性,发了疯似的抛下你就去找那个人,直到你气喘吁吁地在某个街口看见他蹲在那里流泪。
    季泽先明白,他的病已经深入骨髓,只有再遇到那个人,才会慢慢变好。
    四年,他把自己关在伦敦四年不肯回国。
    可是一个人的人生,又有多少个四年?
    言骁不知道。
    或许某天醒来,他就会抱着对晏初的爱沉沉地死去。
    他本以为,生活就这样无趣地过下去,可某天,一个电话打破了这份特殊的平静。